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蒹葭蒼蒼,白露爲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,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1


“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。什麽都看不見。我是誰?”

指針滴答滴答響著,獨自躺在床上的我不斷重複這句話,我不知道說這句話的意義是什麽,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,自己的名字也忘記了。起身想搞清楚狀況時,我注意到自己的手上緊緊握著一張紙:

“你是一人部的成員,請完成你的本分工作。不要做多餘的事,不要想太多,你唯一的任務是作為最後的保險。”

我沒太在意這張紙上面的內容,因為有其他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。橘色的陽光慢慢從紅木門上褪去,竟然把門的顏色也帶走了。月光灑下,好似鈴聲般響徹毫無生氣的房間,室內只剩下白色。我思索著:

“爲什麽我只能看見白色?”

海風襲來,把我趕到角落,依偎著手腕上繩結殘留著的餘溫。鏡子就擺放在房間的角落,可以從鏡子看到房間的樣貌。我看著鏡中的房間——床上收拾整齊,桌子放著一把槍和幾瓶藥水,擺放的順序是:一瓶空的和四瓶滿的,隔開一段距離就是兩瓶空的和三瓶滿的。墻上挂著許許多多的照片,大多數都是我和一些人的合照,但我已經記不清他們是誰了。

引起我注意的是我和一個女人的照片,污垢遮住了女人的樣貌,我業已記不起女子的身份,唯一有關的記憶是手腕上的手繩對二者而言極爲重要。我看著繩圈試圖喚醒記憶,可每當我看這條繩結,腦中就開始浮現各種奇怪的場景,像是我獨自行走在黑暗的森林裏、海浪拍打礁石、一棵枯死的樹等景象。而這時我的血液就開始發冷,這種涼意跟海風的冷酷一樣可怕,凍得我無力起身。

我聚焦在破舊的木門上,彷彿它是有靈魂般,正在嘎吱嘎吱呼喚著某物。海風竟真的做出回應,發出哀嚎在我耳邊作響,像是核災後的鋼琴演奏,優雅而帶有一絲悲哀,我感到頭疼。海風又一次掀起,“嗡嗡”聲愈來愈清晰,我又開始想象我獨自一人走在某個地方的場景了,而且這次的涼意比之前的幾次更令我恐懼。海風再度咆哮,聼到的不再是“嗡嗡”聲,而是照片女人的聲音。雖然我記不起她的樣貌,但她的聲音卻記得一清二楚,似乎在吟誦一首詩。

我站在東京澀谷的十字路口中央,人群摩肩接踵地湧向我,于人群中央看見一位女子,即便面對著我,其容貌也不爲我所見。人群重疊,只可見點點落雪緩緩落下。

我站在夜晚下的樹林中,頭頂上的群星是一場靜止的大雪,脚底下的大地是一片會呼吸的血肉,她站在鐵鏽大樹上,即便面對著遠客,其容貌也不爲我所見。樹木燃盡,隨風飄颺,細語如纖纖玉手輕撫征夫臉龐,撫慰萬千魂魄。


回過神,我已來到門前,旁邊有一個小桌子,上面放著兩張牌。我沒有打開它們,而是推開門。海浪一波接著一波打來,似乎能從海的另一端聽到等待者的哭聲以及她的話語:

“渡鴉,過來吧……”

白色的沙灘上,綫正在不斷延伸。碼頭的燈塔停止了工作,月亮和星星也被烏雲所遮掩。我在樹下留下痕跡,提醒自己曾來過這個地方。

我找尋著女人的聲音,卻只能聽到海浪聲和我的脚步聲,這裏沒有人存在著,我靠在樹上思考:“女人的聲音是從海岸傳來的,理應可以在碼頭或者沙灘找到她。”我閉上眼再次傾聽著——海浪在沙岸上冲涮出聲響,海風在葉上摩擦出聲響,海風將海里的聲音帶到岸上。

“她的聲音可能是從海里傳出來的。”

我睜開眼並得出了這個有點荒謬的結論,她的聲音是從海里傳出的,聽不見她的聲音,代表著她已經溺死了。想到這裏,我的血液再次寒冷,趕忙來到海岸邊。那海像皚皚白雪,而雪花把白鴿的屍體送到了岸邊。

“渡鴉殺死了白鴿”

血液從太陽穴處流下來,鮮紅取代鼻息,從我嘴邊慢慢飄下,宛若一根紅線,替那白鴿添上了一絲嫣紅,也帶我感受到它死時的哀嚎,正隨著海浪一波又一波地迎來。面向前方,光點在閃爍,好似大海要取代夜空,讓群星墜入深淵。

大洋彌漫著一股詭異的氛圍,每一點光都好像是某種怪物的眼睛,準備用他們嗜血的犬齒撕裂岸上的凡人。而在那海天相交之處,聚集著密集的光,猶如古代的百眼巨人在凝視著我,又仿佛是狼群準備撲向我。不!是更可怕的掠食者正在注視著我。不可名狀的恐懼環繞著我的大腦,我到底在畏懼什麽?涼意再次襲上我的脊椎,我這才發現浪潮已越來越大,已經埋沒了我所有留下的脚印和那隻白鴿,而脚下突然出現一隻手把我拖入了海中,我的眼裏只剩下手腕上的繩結。

我從床上起來,看到了一座花園在眼前。

回過頭來看,床單是整齊的。

花園坐落在海邊,一條小路分開二者。

我來到沙灘上。

一個背影映在沙灘上,一對脚印靠在伊人旁。

似乎有人曾經站在那裏,又好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。

花園有一條小河。

我來到小河邊坐下。

一位老翁坐在椅子上釣魚,他的旁邊也有一個椅子。

似乎有人曾經幫他釣魚,又好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。

花園的盡頭站著一個人,是個美麗的男人。

我來到他身旁。

似乎有人曾經伴他漫步,又好像從來都不曾出現過。

我離開了這裡,好像我只存在於現在,而過去和未來的我都不存在。


我再次醒來的時候,已經沉在海底了。相片中的女人就站在我面前,並且拿著一把刀。我準備問些什麼的時候,她就走過來,準備把12釐米的刀捅進我的體內。我本有機會躲開甚至是反殺她,可看清楚她的臉,是那麼可愛,彷彿她就是我的愛人。負罪感充斥在我的血液裡,我似乎做過對不起她的事,我可能試圖殺死過她,沒錯我是渡鴉,我殺死了她。我不能加害於她,我只能注視著繩結開始染上色彩,做一段很長的夢。就這樣算了吧,反正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……

突然,我意識到什麼。心臟開始活躍,我想要反抗。海水扼住我的肺,試圖掐死我,那我就要呼吸得更大力。繩結控制住了我的手,那我丟掉這所謂重要之物。那些記憶想要控制我,那些未來想要擋住我,我統統不管。我奪下刀,殺死了她。我回到現在,回到了一人部,回到那片白色中,開始做那些早就要做的事。

今天的海水和岩石的角鬥打得異常激烈,海水拍打的聲音驚醒了正在熟睡的雛鳥,尚未學會飛翔的它對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,只能從每晚覓食歸來的父母口中得知一點綫索。過去,雛鳥們會滿心期待著父母的到來,希望能填飽自己的肚子和聽到一些有趣的故事。而它們總會講述渡鴉和鴿子玩捉迷藏的故事。可有一天父母再也沒有從未知的外界回來,再也沒有回來。現在,鳥巢中只剩下一隻瑟瑟發抖的雛鳥。

恐懼,是它眼前的海。哥哥的尸體在樹下,惡心難聞的氣味告示著魯莽的後果。其他的雛鳥已被它殺死。如今,最後的雛鳥已吃光所有能吃的食物——果實、蟲子、兄弟的尸體。雛鳥站在巢旁,親人的骨頭磨礪了它的喙,血肉在身體裏流動,助長了它的羽翼,它必須剋服恐懼,去往父母死去的地方。雖然遲遲未能踏出,但當看到白鳥跌入黑海,跌入父母死去的地方,成鳥展開了羽翼。他不能被父母過去所言以及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所束縛,否則完成不了今日之壯舉。

渡鴉先生:“努力想在空白中看到其他顏色,為此也進行過鬥爭,試圖讓空白出現其他顏色。故事的最後也沒能使白生出色彩,他卻染上各種各樣的顏色。他只能洗掉那些顏色,變回白色,才能自救。”


來到這鬼地方已經有段時間了,我收到命令來這裡執行重要任務。剛來到這裡的時候,我的太陽穴被打出了一個洞。雖然一直在流血,我卻感覺不到痛,也沒有死去。我想搞清楚狀況,可這裡的系統告訴我什麼都不用做,且一定要一直留在這裡,直到收到安保消息然後打開資料庫中的一份文件,遵循上面的指引即可。這裡沒有門,而這個房間的佈局也頗為奇特,到處都貼滿了我和一些陌生人的合照。我抱怨這裡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,系統卻說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房間且是自願關進來的。

剛想開口問點什麼的時候,系統進入了休眠狀態,幾百個問題只好憋死在心裡了。我先坐下來整理了一會思緒,然後玩起了塔羅牌,想給自己占卜。其實,玩塔羅牌的習慣不是我自己培養的,是我的一位好友教我的。

不過我還沒開始玩,便瞥到桌子上一把槍,還有幾瓶紅色藥水和一瓶藍色藥水。藍色藥水是記憶消除藥劑,紅色藥水是記憶恢復藥劑。而紅色藥水的擺放的順序是:一瓶空的和四瓶滿的,隔開一段距離就是兩瓶空的和三瓶滿的。我沒打算喝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,可我那戴著繩結的右手卻不受控制地拿起紅色藥水,往我嘴裡灌去。

俺喝了一口牛奶,每年冬天,咱們的孤兒院都會安排大家一起擠牛奶,然後煮一頓熱呼呼的牛奶。而我盛完熱牛奶,就喜歡去廁所旁邊的小房間裏,和渡鴉玩偶喝牛奶。

“你是怎麼來到孤兒院的呀?”我裝成渡鴉先生問我自己。渡鴉先生今天也是白色的,周圍的一切也是白色的。之前喝牛奶的時候都會這樣,看來牛奶是會經過眼睛才到肚子呢。

我大概是六歲的時候被送到這裡來的,可有關父母的記憶我全都忘記,只知道他們留給我一個繩結,而且還是個爛的。院長卻叫我每天都要戴好它,因為這是父母送的。但我早就丟了。一直有流言說我的父母是精英中的精英,然而他們的兒子卻是一個有問題的廢物,還有算命先生說我只會是個碌碌無為的人,這才會被丟到孤兒院。這繩結對我來說就是枷鎖,只好每天戴著個假的繩結來敷衍院長。我不自覺閉上眼,左手開始發抖,深深嘆了一口氣。罷了,今天不是聊這個,明天白██就要被領養,可以見她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。得送她什麼呢,這段時間要跟她做什麼呢?

渡鴉先生:“多陪陪她不就行了,光想不做不。論實幹還得是我們渡鴉,一看到窩裡掉下來小鳥,直接就抓走。”

"嘀……嗒嗒。“熟悉的腳步聲向我靠來。

“███快點來上課。”叫我的女生就是白██。

我趕快喝完了牛奶,橫放瓶子之後,過去找她。

“你怎麼老是喝完東西,就亂放瓶子,之前都弄碎了好幾個了。”邊說邊收拾瓶子。

“可惡,這可是我自創的習慣,說什麼都不會改的。”然後我就罵罵咧咧地跟著她去上課了。

她收走我的瓶子,還打擾我和渡鴉先生。前幾天我在教室門上辛辛苦苦畫的“傑作”,居然被她擦掉了。拜託,那可是死胖子被吊在樹上轉圈的世界名畫呀,還沒有人欣賞到就慘遭毒手。她真的很煩人。不僅如此,她每次跟我玩捉迷藏都被我捉到,連遊戲也玩不好,真的爛。而且,大家去看電影的時候,她就自己偷偷溜出去。晚上睡覺的時候也是,總是要去廁所,過了好一會才回來。她真的是個怪人,但她也是我唯一的朋友。

我們不知不覺就來到課室。今天上的課是……可惡,剛才在那邊說了一大堆,都沒聽見是要上什麼。不過,這節課是林老師教的,教啥都行。我很喜歡她教書,特別是我們答問題的時候,她會用牌子來回答我們,比如說白色是對的,紅色是錯的。然而今天就有點麻煩呢,因為我現在只能看到白色。不過我可不是普通人,也不是其他人口中的廢物,什麼問題都難不倒我。果然,老師連問我三條題目,注意!是三條題目哦,我都答對了。嘿嘿,我超厲害的。

”那麼捉迷藏最少要多少個人才可以玩呢?“老師問

哼,又是一個簡單到媽媽都不認得的問題……我媽見到我能不能認出我呢?不管了,捉迷藏要有一個鬼,有鬼就要有被抓的人,至少得一個。所以我馬上回答至少要兩個!老師聽完便笑咪咪地舉起白色牌。我馬上向白██炫耀。

“好耶,我答對了四道題目哦。”

“什麼四道題,你只答對了三個。”

“不可能是三個啊,老師舉了四次白色牌啊。”我怔住了。

正當我感到疑惑的時候,老師開始解釋:“捉迷藏的玩家至少要有三個人哦,大家想想平時捉迷藏是不是也是三個人以上。”大夥異口同聲地答是的。兩個人怎麼可能玩不了捉迷藏,可我問了每個人,他們都說要至少三個人才可以玩。見他們一個兩個都答得如此堅定,我感到詫異——我怎麼可能會錯。那群混蛋看我還在執著於這個問題,就開始嘲笑我:“你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,果然是個蠢蛋。”

“他才不是蠢蛋。”白██替我回擊

“那當然,蠢蛋怎麼會認為同類是蠢蛋呢?”

渡鴉先生:“然後那傢伙就跟別人打了一架,哦不對,是打了別人一拳之後,被人打得半死不活。真是的,這傢伙這麼容易就生氣。和我們渡鴉比起來,簡直是個蠢蛋。”

嵌玻璃的窗外,遍地都是雪,只有一棵頭髮快掉光的槐樹還在苟延殘喘,還有準備為它戴假髮的雪花們。窗內則有一個牙快掉光的孩子,旁邊的女孩正在幫他包紮傷口。暖爐裏松球和木材噼哩啪啦響著,外面的風雪也在醞釀著,那棵樹也快成了一位白發老人,用樹枝低吟著哀鳴,屋內的兩位年輕人沉默不語。

“真是的,吵幾句就好了,不用動手的。”她率先打開話匣子。

“是那些傢伙太欠揍。”說完我又不說話,低頭想著怎麼利用這段時間。

“沒什麼事要跟我做嗎?真絕情呀,我都快走了。“她扮著哭臉打趣道,我沒做任何反應。

見我如此,她拍了下我:“不如我們去玩捉迷藏,驗證一下你的偉論?“

然後我們就去外面玩,出去的時候總覺得她的臉色比雪地還要蒼白,出門的時候還差點絆倒。不過她來到雪地又突然變得很興奮,踏著雪,爬上樹上欣賞起孤兒院的樣子。樹上的她微笑,似那樹長出一枝梅花,好不美麗。但她的眼神,又好像是梅上的一層雪,更添一層平和,雖然在我眼裡都是白色。風起了,揚起她的長髮,遮住了她的臉龐,我感覺我離她好遠。

“你來當鬼,雖然我們只有兩個人,但還是玩吧。”她下了樹,拍了拍我的肩膀,笑著望著我好一會,過一會我會知道她為什麼笑,然後怔住一會,很多年以後我會明白那是什麼意思,再過一兩天我才會放聲大哭。

我閉上眼前,天還下著雪,她也還在我眼前。再睜開時,雪已經停了,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,星星們也是白色的,感覺它們就是靜止的大雪,而她也藏好了。

渡鴉先生:“他以為她就藏在樹後面,因為她玩捉迷藏很爛。那孩子還想著怎麼樣嚇她一跳,想好之後還要裝作不知道她在哪裡。是的,他花這麼多時間就只是想到去嚇她一跳。哈哈,不過很可惜呀。”烏鴉先生喝了一口茶。

“他再也不會找到她了,至少不是活著的她。”

我和大人們是在一個小洞找到她的,雪遮住了洞口。我問大人她怎麼了,他們卻說她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,可她不就在我們眼前,明明她還笑著,笑得跟剛才一模一樣。她就在我們下面的那口洞裏啊,可我看不清楚,因為她在我眼裡還是白色的,跟雪融在一起了。不是不是,我不明白,為什麼明明是雪,卻會呼吸。沒錯,小白肯定是變成雪了。不對,是我太沒用了,我救不了她。沒理由啊,她明明玩捉迷藏一點也不厲害的。對了,捉迷藏是三個人玩的,一定是某種東西也跟我們一起玩,然後害死了她。

渡鴉先生:“那小子估計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了。咳咳,還記得那繩結嗎?對,就那個被那小子丟掉的那個。又被那女孩撿走了,破破爛爛的,但小女孩已經重新織好了。她原本想在她離開孤兒院的那天,也就是明天,還給他。不過我偷偷跟你說,如果你有那手繩,我會建議你燒了它。”

不久之後,SCP基金會把我帶走了。而很久之後,我才知道他們本來不是要帶走我的,而是小白。他們把我培養長大,成為這裡的一份子。那個繩結也和她一起去了。一人部那邊的我時間差不多了,你失憶了,趕緊喝下一瓶吧。我已經知道那個害死小白的存在是誰了。它會一直追殺這個世界,雖然每一次一人部都可以補救,但下一個世界它還是會來追殺。我相信你能研究出終結這個循環的辦法,這是你的使命,那可是害死我們至情之人的傢伙。

“原來我失憶了……媽的。”我點了一根菸,橫放剛才喝完的藥水。

“可一個人怎麼可能做得到嘛,誰會想做這份差事。”

那名男子看著手上的繩結,好像繩結會開口說話。凝視了一會,那手環開口說話了。

我不想屈服在掠食者的爪牙下

我不甘成為待宰的羔羊

我的人生是有意義的

我要奔跑

我要反抗

我要拯救世界

我要成為不平凡的人

我要成功

我要……

看了半刻鐘後,喝下了下一瓶藥水。

“沒錯,我失憶了,但我過去安排的事也必須完成。”面前出現了一道木門,旁邊有一個小桌子,上面放著兩張牌。打開來看,兩張都是倒吊人。

“看來我的命運就是要犧牲自己,來拯救他人吧。”

門這時自動開啟,看見了大海。似乎能從海的另一端聽到等待者的哭聲以及她的話語:

“渡鴉,過來吧……”

渡鴉先生:“然後他就被她拿著一把十二釐米的刀殺死了。”


來到這鬼地方已經有段時間了,我收到命令來這裡執行重要任務。剛來到這裡的時候,我的太陽穴被打出了一個洞。雖然一直在流血,我卻感覺不到痛,也沒有死去。我想搞清楚狀況,可這裡的系統告訴我什麼都不用做,且一定要一直留在這裡,直到收到安保消息然後打開資料庫中的一份文件,遵循上面的指引即可。這裡沒有門,而這個房間的佈局也頗為奇特,到處都貼滿了我和一些陌生人的合照。我抱怨這裡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,系統卻說這是我自己設計的房間且是自願關進來的。

剛想開口問點什麼的時候,系統進入了休眠狀態,幾百個問題只好憋死在心裡了。我先坐下來整理了一會思緒,然後準備和渡鴉先生寫我們的日記。

不過我還沒開始寫,便瞥到桌子上有幾瓶紅色藥水和一瓶藍色藥水。藍色藥水是記憶消除藥劑,紅色藥水是記憶恢復藥劑。而紅色藥水的擺放的順序是:一瓶空的和四瓶滿的,隔開一段距離就是兩瓶空的和三瓶滿的。我沒打算喝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,可我那戴著繩結的右手卻不受控制地拿起紅色藥水,往我嘴裡灌去。

我喝了一口咖啡,我準備殺死白██。自從我打開門之後我都在想著怎麼阻止那隻可憎可惡的畜生,我試過跟別人商討過這個問題。可他們卻說這東西只存在理論上,還說我瘋了,基金會怎麼可能設立一個一人部,只是為了應付一個只存在理論上的東西。我已經跟他們解釋過上萬次,可他們就是不相信我。我只好認為這任務只能我一個人來做,不然怎麼會叫做一人部呢?幸好我是一個盡忠職守並且極具理性的人,不然一般人肯定早就撒手不管或者直接發瘋了。

可話又說回來,如果要阻止那個混蛋,哪要如何找到他呢。我懷疑他是某一個收容物,可我翻遍所有的資料,都沒能找到符合那傢伙特徵的對象。這時我猛然意識到,既然是那種造物,那種基金會完美的天敵,自然是不可能被基金會收容的,並且時刻在注視著基金會,隨時準備要把基金會給撕成碎片。於是,我開始把注意力放在身邊的每一樣東西,它可能就存在我面前的這一瓶塑料瓶中的水裡面,特地隱藏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,以便給我們致命一擊。或許它就存在窗外的陰翳裏,因為它可以很自然地窺視著我們,死盯著我們,然後慢慢靠近我們,我們甚至不能察覺出這看似人畜無害的陰霾竟然可以殺死我們,毀滅這個世界。說不定它並不會藏在所謂死物裏,它可能就活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,在那邊嘲笑著我們,嘲笑我們根本就找不到它,還要做一些無謂的功夫來躲避它。它在我們的耳邊發出鳴叫,刺激著我們,玩弄著我們,只為顯示出它那至高無上的捕食者地位。但我始終相信只要它鎖定了我們,就一定會追殺我們,不管發生什麼事,都只會捕獵我們。而這恰恰是他的弱點,至少那時的我是這麼想的。

還記得房間內那幾瓶藥水吧,那肯定是過去的我,或者前任的一人部成員留下來的線索。可能是因為那傢伙能夠輕易聽到我們說的話,所以前任要傳遞信息就只能用一些特殊的方式,比如說我現在正在用這個繩結,來把我們的記憶傳遞給你,就像前幾任對我所做的那樣。如果按照我的習慣,沒有藥水的瓶子維持原樣,而把有藥水的瓶子喝完,然後橫放,就可以拼湊出“12”的摩斯密碼。

那麼12有什麼意義嗎?12對不同人的人有不同的意義,可能對信教的人來說這個數字有著很重要的象徵意義;研究天文學或者曆法的學者,認為這是他們學派一個很基本的數字;而對我這個喜歡研究塔羅牌的人,不用想都知道這12就是代表大阿卡那牌的第十二張——倒吊人。倒吊人可是我占卜重大問題時,經常出現的王牌。而我這次面對完美的捕獵者,抽出的牌仍是倒吊人,肯定是為了啟發些什麼。

再根據先前的記憶提示,捉迷藏是三個人玩的。那我們不妨大膽將這個原則放在這次的任務上,那個混蛋自然就是捉人的鬼,而基金會就是躲藏者,那麼這第三人是誰?我認為我就是那第三人!你可能會覺得我瘋了,但你見過哪個神經病可以如此有條理地替你分析謎題呢?況且我的思緒非常地清晰,彷彿叫我去分析世界上最難的難題,我也可以給出一個答案。

渡鴉先生:“這小子確實瘋了。”

回到正題,我認為我是第三人是有原因的。首先,捉迷藏中的三個玩家,除了鬼和躲藏者,還有一個和躲藏者很類似的玩家,那就是誘餌。這在雪地那次的捉迷藏得到了驗證,那次看似只有我和小白在玩捉迷藏,實則那傢伙,沒錯就是那個混蛋,它那狂妄自大的性格終於洩露出破局的關鍵,它也參與了那個遊戲。它可能隱藏在雪花中,或者它是那棵樹,但可以確定的是,小白就是因為它才慘死在雪地裡。而小白就是那個誘餌,因為她犧牲了自己,才換來我平安無事。

在我目前所處的世界,小白還沒有死,她應該已是一位亭亭玉立的淑女了。我得把她送往真正的一人部,然後自己則是去假的一人部,然後引誘捕獵者,替她爭取時間完成躲藏。至於要怎麼送她去一人部,就必須要用出現在一人部裡的那把槍,殺死她,讓她的靈魂前去一人部。因為我們一人部的成員都有一個特徵——太陽穴被人打穿了。所以用那把槍來前往一人部,也就理所當然了。而現在,我已經找到她在哪裡了,這個時間段她會經過東京澀谷的十字路口。噓!她來了!她就在對面。

現在是紅燈,還有三秒、兩秒、一秒。綠燈響起,人群蜂擁至路口中央,而她是最先到達中央的人。我鎖定了她,然後舉起槍。出乎意料的是,周圍的行人也舉起了槍。原來如此,每一個時空的我都聚集在這裡,完成同一個目標。這更加證實了我計畫的完美。於是乎我們同時向她開槍,不一會她全身都是白色的。我們重歸一體,太陽穴處流出的血將我們染成紅色,不對,不只是紅色,還有黃色、藍色、綠色。

正當我沾沾自喜時,天開始下起了雪。這不詳的雪又來了,它就像是死神,總是會帶走生命。可這雪實在奇怪,它越下越快,快到我的腳已經被雪掩埋。再抬頭一看,這雪已經變成傾盆大雨。不對,再看清楚一點,它又變成流星要砸死我,要懲罰我。可我卻癡迷於這場景,因為這是我應得的處罰。待我回過神來,這裡已經變成大海了,而她卻活過來了。

她就站在我面前,並且拿著一把刀。對啊,那個畜生應該也可以控制人類,我怎麼會想不到呢?我竟然妄想去反抗它,真是可笑。她慢慢走過來,負罪感充斥在我的血液裡,控制著我的骨架,動彈不得。我不能殺死她,我只能注視著繩結開始染上色彩,做一段很長的夢。就這樣算了吧,反正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……

過去的我啊,你也別反抗了,就這樣算了吧。你知道了過去的願望是不會實現的,也知道未來是可悲的。未來和過去都是一樣,我們只會一直被它獵殺。喝下那紅色藥水重複我們那無意義的使命吧。

我:“原來是這樣啊,看來確實沒有意義了。”戴著繩結的手準備伸向紅色藥水。

渡鴉先生:“放你媽的狗屁。”渡鴉先生喝下了藍色藥水。


渡鴉先生是我的好朋友,別人看不見它,只有我知道它的存在。從我出生的時候,它就一直陪著我。有一天晚上,我正在審批一個部門使用記憶消除藥劑的申請,我突然來了興致,想討論一下有關失憶的話題。

“你說失憶多可怕啊,忘記所有熟悉的人、所有重要的事,聽說連未來也無法設想。因為人們在想象未來時,總是會用過去來組建一個可能的未來。“我問渡鴉先生。

“我倒覺得失憶很好,可以讓人們多關心現在發生的事。”

”何以見得。”

“你想一下自己,曾經是不是懷揣著某種理想或者目標,可沒有完成的時候就會很沮喪?”

“是的,我之前想完成某項任務的,結果沒做到,我難過了好一段時間呢。那段時間,我什麼事情都不想做。”

“是不是還會胡思亂想,想著未來的自己會變得多麼地悲慘。”

“對對對,就是這樣。那時我以為自己會從此一蹶不振,可沒想到自己後來居然做到基金會的部門主管。”

“還不是因為有我,我看你這屌樣,就直接替你做該做的事,等你這傻逼醒悟過來。”

“別這樣罵我呀,不過要是我以後又這樣了,你可得幫我呀。”

“到時候再說吧,有人叫你,你先去做事吧。”

“言主管,你怎麼又再自言自語了。”


過去:“你一定要拯救世界啊。”

未來:“你是不可能做到的。”

過去:“那傢伙不可戰勝,我們只能仍它擺佈。”

未來:“我已經做了所有我能做到的,但還是沒辦法戰勝它。”

越來越密集的話開始襲來,就如外面的海浪那般,沖刷著我,洗掉我的顏色,染上各種各樣、亂七八糟的顏色。可我知道,這些來自過去和未來的顏色都是虛假的,只有存在於現在的白色才是真實的。自從來到一人部的那天起,這個只有我和渡鴉先生的部門。我就一直在擔心,萬一那玩意是真的呢?我能不能躲藏起來呢?我又能不能完成過去許下的願望呢?我能不能挽救基金會呢?別人犧牲自己,為我換來的機會,我又能不能好好珍惜呢?

可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,或者確實發生了。有個繩結出現在我的手上,我開始接受大量的記憶,有些似乎是屬於我的記憶,也有些似乎是存在未來的幻想。過去的期待和悲慘的過往如一塊巨石,壓得我喘不過氣。未來的絕望和迷茫如一堵牆,告訴我前方無路可走。

喝下紅色藥水,我可以研究更多過去的線索,了解更具體的情況;我也可以預想更多的未來,去構想更多更精密的破局手段。可我或者渡鴉先生認為,想得越多,越難做到。

我喝下藍色藥水,只求更好專注於現在。可能那些記憶和幻想還是以有某種方式襲來,也許那些記憶和幻想才是真正的捕獵者,它的確存在於每個人的心裡,也包括基金會。基金會可能也是受此影響,而建立一人部——所謂的基金會自救指南,只是去預防一個幻想中的敵人。可或許那種完美的捕食者是存在的,而那被不斷獵殺的命運也是存在的。可能最後,我什麼也改變不了。

不過,那也不是現在的我要關注的。現在的我,只專注於現在要做的事,那就是喝下藍色藥水。與其去追尋一個飄渺不定的存在,被過去束縛,被未來裹挾,不如專注於當下。隨後,我繼續寫著我的日記,留下了一段話:“你是一人部的成員,請完成你的本分工作。不要做多餘的事,不要想太多,你唯一的任務是作為最後的保險。”寫完之後,我來到床上,就這樣睡了過去。

“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、模糊。什麽都看不見。我是誰?”

白鳥跌入黑海,跌入雛鳥的父母死去的地方,白鳥會死去或者成為黑鳥。而那隻成鳥展開了羽翼,他不能被父母過去所言以及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所束縛,否則完成不了今日之壯舉。它也前去那黑海,而它再一次翱翔時,已經化為黑色,宛如變成了一隻渡鴉。可它是一隻白鴿,不會因為染上什麼顏色而變成其他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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